苏州
今天是我此生第四次来苏州了。
第一次是2007年的7月,和母亲、弟弟一起来到这座传说中美丽的古城。那时我还躲在象牙塔,不谙世事,母亲也是第一次以旅游为目的出门。
妹妹当时还在做工程,请了假,专程送母亲来天津,住在爱晚湖边的四十二斋。
我们游了天大、南开的校园,逛了滨江道,去了周邓纪念馆,吃了微山湖地锅。今年十一时,在母亲的手机上又翻到了当时的照片。照片里,我穿的是母亲给买的灰格子衬衫、白色休闲裤、黑面黄底的篮球鞋,头发浓密,一脸书呆子气。妹妹戴一个大大的墨镜,穿一件粉色小碎花衬衫。母亲还没有白发,只是很瘦。
在天津待了两天,妹妹留下7000多块钱,就回去上班了。我和母亲乘卧铺,天亮到南京,逛了逛南航的校园,转了转明故宫,第二天赶早去了夫子庙、秦淮河、乌衣巷,在珠江路攒了台电脑,之后坐动车到苏州。
我们住在观前街的如家,在这条旅游街走了个来回,然后就去了拙政园、苏州博物馆,本来是还想继续南下杭州,但是天气实在太热,母亲觉得累,就计划北返了。那时候还没有高铁,动车也少,又是旅游旺季,车票很不好买,我们就坐汽车到徐州,在徐州车站的候车大厅坐了一夜,才挤上回邯郸的火车。去苏州汽车站途中,好几个路段都在封闭施工,好像是修地铁,一片片尘土飞扬。
印象里,那时候的苏州博物馆,各处设施精致、崭新,忠王府的墙壁雪白,拙政园一片翠绿,而且恰赶上睡莲绽放,我们在园子里逛了很久,母亲觉的处处可见红楼梦的影子。
那时,父亲已去晋南好几年;母亲住在农林路一间行李堆积如山的狭小宿舍;妹妹常居工地。
第二次来苏州,是2019年9月,我已为人父,懂得了一些世间冷暖。母亲也已登过香山,飞过三亚,到过橘子洲头,游过西湖,暂居弟弟租住在上海的一处公寓。
我乘高铁来到虹桥,在附近的神州租车,租了一辆白色的朗逸,开到秀沿路地铁站的乐家玛特,正看到母亲提着满满两袋子肉和菜出来,我叫了一声,母亲捋了捋垂下来的灰白头发,诧异地看着我,慢慢走过来,把菜放好,坐上车后,忽然又说,还得再买些东西。于是,我停好车,和母亲一起逛了逛这个小超市,买了鸡蛋和一堆调味品,回到住处包了饺子。
第二天一早,我们便开车来到苏州,上午重游了拙政园、苏州博物馆,下午去了金鸡湖,吃了一顿西餐,晚上去网师园,观看了实景的昆曲选段。
苏州博物馆维护并不好,多处污损,小水塘也不干净,人还特别多,拙政园仿佛没有第一次来时感觉的那么大,我们很快就走完了整个园子,出来以后,不太长的一条小巷,两侧都是卖东西的小店,母亲转了很久,挑了两个跳跳人,说是给一之的。
那时,父亲已经住进了中医院;妹妹在料场勉强做些力所能及的文字工作;弟弟把长沙的公司转卖,移居上海;妮妮刚读小学;一之还在学话。
今年3月来过一次苏州,10月这回是今年第二次来了。届不惑之年,经历了、见过了很多事,已经可以处变不惊,不取悦他人,不难为自己,随遇而安,率性而为,追求日少,回忆和思考渐多。
父亲完全失去了记忆;母亲愈发苍老,大多数时间不愿出远门,每天在新房和旧居之间往返散步;妹妹专心照看收养的几只流浪狗;弟弟擢升部门领导,在上海落了户口;妮妮快要读初中了;一之已是大班男孩。
苏州呢?比15年前更加繁华,修了很多有设计感的建筑,街道焕然一新。这风尘和烟火中的人世沧桑,值得细细感受和记录。我想让自己慢下来,却始终力不从心。
不久前,在大西北戈壁滩里,晚上睡不着,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落雨声,漫不经心地刷B站视频,竟看到有人专程去寻了滏阳桥边的饸饹面和水煎包。老人骑一辆寒酸、简陋的三轮房车,最远走到了深圳,回沙河老家时,路过曲周城,饱餐一顿。我一时兴起,搜索了一下自驾旅行,发现圈子里很多上了年纪的人,三五十万定制一辆精致的房车,一出去就是好几年。
他们拍到不凡的景观,只会对着镜头大声喊“太美了、太震撼了”,却不知道该怎么形容。其实,正是因为终于偶遇这些难得一见的风景,一路的单调、无聊和疲惫才突然变得有意义。我们日复一日地工作、生活,又何尝不是一段又一段的旅程呢?那一刻,最适合唤出自己记忆中那些快乐的、焦虑的、印象深刻的一件件小事,共情的体验最能给人继续前行的力量。
这两次来苏州的高铁上,我一直在想,还要去看看拙政园吗?最后却觉得无趣。最美的风景,其实就在眼前,有心就可以感受到,刻意寻找,反而容易失望。
等我老去,也许同样会开上房车,没有目的地四处闲逛,打发无聊而漫长的余生,但我更希望,我对眼前事物的好奇心永远不要丢失。我要把这些平常事物,以及我的感受、我的思考,用文字记录下来,哪怕没有一个人看、没有一个人懂。
毕竟,这是我仅有一次的人生。